当我们步入京剧剧场,听到舞台上为演员伴奏那铿锵悦耳、清脆婉转的胡琴声时,都会心悦诚服,禁不住从心底喊一声好。如今京剧乐队的水平越来越高,以唱工见长的京剧艺术家,莫不以京胡伴奏为自己的左右手,一把胡琴是文场乐队当中的灵魂,功不可没。
然而,坊间相传,最早文场伴奏的主乐器是笛子。据说,嘉庆初年,皇帝曾下令将二黄调伴奏乐器由胡琴改为笛子。难道真是这样吗?
京剧乐队合影,图源:《中国戏曲与现代音乐》1926年法文版
胡琴从未被笛子代替
以前许多讲京剧历史掌故的戏剧书刊,都写到嘉庆初年的一件事儿。据传,嘉庆年间,徽班进大内演出,皇帝注意到,演员演唱二黄调的伴奏乐器胡琴有两根弦,一个叫老弦,一个叫子弦,据说这犯了宫内的忌讳。当时宫内有两个皇帝,一个是太上皇乾隆,一个是当今皇帝嘉庆。一个是老子,一个是儿子。这不和拉二黄的胡琴对上了吗?二黄——两个皇帝,老子、儿子——老弦、子弦,这还了得?把两位皇帝整天拉来拉去,安的什么心?于是,皇帝下了诏旨:胡琴再不准进宫了。可是徽班还得唱戏啊!于是二黄调的伴奏改胡琴为双笛,有正笛和副笛。
这个故事听起来头头是道,其实是道听途说。嘉庆至道光年间,大内只许雅部的昆弋腔进宫演出,而总名“乱弹”的地方戏,也包括徽班的二黄调,一律不准进宫。既然来都没来过,哪里有什么“胡琴改笛子”之说?
徽班进宫演出,最早有文字记载的,是在清咸丰十年(1860年)。为庆祝咸丰皇帝30岁寿日,三庆班由班主程长庚率领到圆明园做了一次庆寿演出。剧目应该是《群英会》,程大老板扮演鲁肃,唱的应是由胡琴伴奏的[西皮]诸板式。接着,咸丰皇帝因英法联军入侵北京,便带着一批皮黄戏演员跑到承德避暑山庄。由于心情极度郁闷,每天看戏消遣,给演员伴奏的乐器,既有胡琴也有双笛。
为什么以笛子作为伴奏乐器呢?这还要从“徽汉合流”说起。“徽汉合流”最初不是在扬州,而是在武汉。故此,乾隆末年来京奏艺的徽班,便包括许多声腔,诸如平板二黄(即四平调)、吹腔、柳枝腔、银钮丝等。这些曲调委婉清丽、活泼跳跃,特别适用于才子佳人、小家碧玉的“三小戏”,所用伴奏都是笛子。像当时三庆班的高朗亭、春台班的朱大翠等,都是当家花旦,也都是以唱这些非常接地气、富有生活情趣的“三小戏”而享名的。
至于老生、花脸演唱的二黄调,激情四溢,就全用胡琴伴奏了。二黄调从来都是用胡琴伴奏。这一点,戏剧史大家王芷章也如是说。清道光二十四年(1844年),程长庚担任了三庆班的班主,以老生戏唱大轴,他的伴奏乐器应是胡琴,这是有根据的。前几年,央视戏曲频道和安徽电视台有介绍“潛山弹腔”的专题报道。它又名老徽调,流传于潜山、石牌一带,属于秦腔一脉。明朝末年就很发展了,清代康雍年间该地有很多职业剧团。程长庚的父辈们,都是四箴堂剧社的职业弹腔艺人。程长庚也是自幼便学习弹腔,弹腔既包括[二黄],也包括[西皮]诸腔调,伴奏的乐器文场是胡琴,武场是鼓、锣,他们所演出的剧目是《龙凤阁》里边的《大保国·二进宫》、《四郎探母》、《辕门斩子》和《郭子仪上寿》等袍带历史剧。唱腔很古朴、甚至有些苍凉,但也不难听。程长庚、郝兰田都是潛山、怀宁一带的艺人,这样我们就明白了,为什么他们既会唱[二黄]也会唱[西皮],所以徽班里边的文场音乐伴奏员,一般都是既会吹笛又会拉琴,属于二黄调的吹腔、平板二黄等,伴奏用双笛,而[二黄]、[西皮]诸腔,则用胡琴伴奏了。
道咸同年间皮黄著名琴师
三庆班的程长庚,以演唱《文昭关》一炮而红,这是在道光二十四年(1844),当时为他操琴的,是又名沈六的沈星培。王芷章的《清代伶官传》“沈星培”条目中写:“星培搭三庆徽班最久,同治初年尚存”。沈星培也是既能吹笛,又会操琴。王芷章说他还有一个功绩,即创造了“九根弦”:既用二根弦的胡琴、四根弦的月琴和三根弦的弦子共同组成[二黄]文场的“三大件”,今依然是京剧文场的主乐器。王芷章还说他是改二黄伴奏的双笛为胡琴的第一人。这应该是把二黄中的平板二黄(即四平调)等腔调改用胡琴伴奏。
另一个名琴师是咸同时代的沈湘泉。据记载,清咸丰帝跑到承德避暑山庄时,带走了演唱皮黄的伶工很多,而被称为“随手”的乐队人员中,有一位既能吹笛又能拉胡琴的乐师叫沈湘泉。他曾在双奎班为道咸年间著名皮黄老生艺术家张二奎拉琴,可见其技艺非凡。他也是到皇宫操琴的第一人。
改革胡琴的第一人是同光年间的李四——李春泉。他是沈星培最得意的弟子,不但全面继承了师傅的操琴技巧,而且对胡琴进行了大胆的改革创新。沈星培操的胡琴是软弓子,拉琴时是右手满把攥弓子,不能充分利用腕力,所以尽管用足气力,琴声还是不够响亮有力。李四大胆地把胡琴的软弓子改革为硬弓子,把满把攥改成三个手指头,利用右手大臂、小臂和手腕不同的力度,拉出角色演唱时情绪的强弱高低和节奏的快慢长短。由于他琴艺精湛,台上拉琴获得观众掌声也是从他开始。“胡琴得彩,始于李四”(《旧剧丛谭》)。他是四喜班的主要琴师,多年为班主梅巧玲操琴,与梅唱腔吻合无间,故深得梅的倚重,李四便经常对梅巧玲提出各种额外“要求”,梅巧玲无奈只能一一答应。但梅巧玲暗暗发誓,要自己的儿子大琐——即梅雨田一定要学场面。跟谁学?跟李四的师弟兼亲戚贾三——贾成祥学习。贾三也是笛、琴皆精的名家,可惜享年不永,英年早逝。此后,李四又接着教授梅雨田,并且绝少保留,从而培养出一个后来成为胡琴大师的人才。还有两个私淑沈星培的名琴师:樊景泰又名樊三,在沈星培后,常年在三庆班,为程长庚操琴。另一个是韩德明,他在春台班操琴。加上在四喜班操琴的李春泉。他三人鼎足而立,并称高手,成为胡琴“金三杰”。此时还有几位胡琴能手孙佐臣、陈彦衡、陆彦庭、王云亭、柏如意等。
李清泉的弟子徐兰沅,本领最大,为生旦净丑各个行当操琴都得心应手,六场通透,被人称为“现代琴圣”,陪伴过两代伶界大王,先是年轻时便为谭鑫培操琴,直到谭逝世。后又为梅兰芳操琴。两个人合作28年。他不但琴艺超群,而且极富创新精神。梅大师所创造的几十出新戏的唱腔,应该说都饱含着徐兰沅的心血。在新剧《西施》中,乐队首先加上二胡并为这一新乐器的融入制谱和乐,这一工作也是由徐兰沅及他的搭档王少卿共同完成的。他的弟子很多,有杜奎三、李慕良、费文治、李德山、黄天麟、蔡俊等都是名家。说到王少卿也很不简单,他幼年先向父亲老生艺术家王凤卿学老生,后来又向孙佐臣学胡琴。造诣很高尤善编新腔。梅大师说:“每排新戏我的新腔多得利于少卿”,在梅团他和徐兰沅是并驾齐驱。他的弟子有当年在梅团拉二胡的倪秋萍等。
近几十年涌现的名琴师
20世纪二三十年代是京剧发展的高峰期。名演员多,也涌现很多名琴师:杨宝忠,李佩卿、赵继羹、穆铁芬、赵砚奎、钟世章、黄金陸等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,名琴师有北京京剧院除李慕良外的王瑞芝、何顺信、汪本真、姜凤山、迟天标、王咏泉;中国京剧院的李铁山、李门、李超、唐在炘,李祖铭、张素英、万瑞兴、熊承旭、费玉明、张炎培等。在中国戏曲学校、北京戏曲学校培养学生的名琴师,还有吴秉璋、曹宝荣,沈玉斌、沈玉才、王鹤文等。他们共同特点是传统技术好,“托保随带”严丝合缝,能够起到烘云托月的作用,还能根据演员所宗流派的不同,拉出该流派的特长和韵味。再一个是均能够创新,与时俱进,从而起到红花既艳、绿叶也鲜的作用。
改革开放以来,更是人才辈出,最有名的琴师有“南尤北燕”,南尤指上海京剧院的尤继舜,北燕指的是北京京剧院的燕守平。这两位名家,不但琴艺高超,各种流派、各种行当托腔保调,如烘云托月极尽辅佐之妙,而且门人弟子甚多,燕守平的高徒艾兵也是一代名琴。另外近年来还涌现了一批个性鲜明、风格强烈的中青年名琴师,如赵建华、张顺翔,姚利等,人才众多,难以尽叙。还有一些优秀女琴师,如王彩云、周佑君、沈媛等,这些女琴师指法细腻、动作潇洒,从而成为舞台上的一道风景线。